【成大醫院防疫前線紀事6】要隔離的是「病毒」，不是「人」
作者／柯乃熒 成大醫學院護理系教授，成大醫院護理部及感染科兼任督導長
成大醫院12A病房醫療同仁相互支持彼此打氣，勇敢抗疫
愛滋病毒HIV就是90年代另人聞聲色變的新興傳染病(Emerging infectious disease, EID)，世紀黑死病。1989年，我初次照顧我的第一個愛滋病病人，還記得大三實習的我，自告奮勇進去照顧這位老先生時，學姊跟醫師們都覺得我瘋了。「學妹，你真的要進去？你不會害怕嗎？」為了保護我，學姊將我層層包裹，當年沒有現在的防護衣，學姊為我套上外科手術衣、手術帽、二層外科刷手手套、蛙鏡（真的，當年哪有護目鏡）和黑膠長雨鞋。我問學姊「愛滋病毒是透過血液體液傳染，我只是幫病人量個呼吸、心跳、血壓，有必要穿成這樣嗎？」，學姊笑我年輕氣盛不懂害怕，「這時候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穿好就對了」。學姊將我推入隔離病房，當時也沒有所謂的前室，傻乎乎的我，自己一人，穿成像外太空人一樣穿著雨鞋，帶著蛙鏡，進入病室。
我一開門，這位70多歲的老人家，坐在窗邊看著窗外，回頭問我，「你要做什麼？」我到現在還記得他回頭時孤單的眼神。穿著笨重的我，決定將蛙鏡拿掉，看著他說「我是今天照顧你的學生，我要幫你量體溫、呼吸、心跳跟血壓」，他走到床邊，默默著坐著，看著我每一個動作，提醒我「你要小心唷，不要被我感染了」。成功地做完學姊交派的工作後，我跟病人打打氣，開開玩笑，鼓勵他說一定會好起來等等。等我雀躍地完成任務走出病室，護理站的醫師學姊們，看到我就像「瘟神」一樣，一字散開，口徑一致，指著我，「學妹，去洗澡，記得像外科手術刷手一樣，刷乾淨一點」。
新興傳染病，它看不到、又危險、讓人害怕，卻對我有著無法說明的神秘與吸引力。2003年 SARS 期間我正準備博班畢業口試，我在台灣感染科的同事們每個人都忙到焦頭爛額，但是最大的敵人卻非疲憊，而是民眾對於物資缺乏的恐慌，以及人性中的恐懼、隔離與歧視。在美國時，我收到以前同事的Email傳來的無奈心聲「我的小孩沒有學校可去，他們知道我跟我太太都是醫師，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知道我在感染科治療SARS病人，反正，幼稚園跟小學都不准我的小孩去學校」。看著我感染科的朋友傳來一封封令人沮喪的信件，我決心放棄了留在美國工作機會，不顧家人及師長的反對，一心只想早點回台灣跟大家在一起。回到台灣已是SARS尾端，但是同仁們的心靈戰役離平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和平醫院封院，抗疫前線醫護同仁壯烈犧牲，2003年SARS對於醫護人員而言，不只是前線疫戰的生死搏鬥，戰事後遺留的心靈創傷才是說不出口也無法言喻的苦痛。護理師說「有時候夢境會出現我們被關起來的情景，家人只能打電話給我們，我住宿舍不敢回家，每次講電話都好像是跟家人做最後的告別，很誇張吧，我連遺書都寫好了」。被醫院同事隔離的孤單，深刻感受醫護同仁也是凡人，「別科的同事看到我們，也是『走像飛的』距離我們遠遠的，他們的眼神就跟一般民眾一樣。不是感染科的醫療人員儘管具備醫療專業，面對不明疫情也會害怕、恐慌，因為他們也是人。
這次新冠肺炎疫戰由衛生福利部陳時中部長擔任主帥，他讓我最佩服的是應對來勢洶洶的疫情之中堅持的「人性」與「關懷」。2/8 停靠在基隆港檢疫的寶瓶星號，衛福部長親自帶領25位檢疫官及醫護同仁上船檢疫，第一句話是「歡迎回台灣」，讓在船上全體旅客知道台灣沒有放棄他們。面對媒體，部長清楚明確說明檢疫的過程、步驟，疾病管制署署長周志浩告訴大家九點前會跟大家報告結果，晚上八點多部長召開記者會說明寶瓶星號船客檢疫結果全部陰性，並且親自上船宣布「大家可以回家了」，在年節的尾聲元宵節，讓這幾天在海上來回漂流的寶瓶星號所有船客，終於可以回家與親友團圓。
成大醫院12A病房以人情味與人情關懷堅守抗疫前線
新興傳染病是人性的照妖鏡，而關懷是對抗新興傳染病的「屠龍刀」。面對新興傳染病，每個人都是凡人，因為對它一無所知所以害怕。在醫院被隔離的病人或是居家檢疫民眾的心情除了孤單害怕，更擔心變成下一個確認病例，他們很擔心傳給家人，害怕被別人知道，恐懼被他人排斥，沒有人願意離群索居，更不願被視為「瘟神」。在12A，護理長跟我都非常在意「人情味與人性關懷」，從醫護同仁到病人及其家屬都是我們關心的對象。因為隔離，醫護同仁需集中時間照顧，護理師定期電話問候被隔離的病人，鼓勵家人利用LINE視訊或是電腦連線即時關心，甚至在前室，我們也設立簡易視訊方式，教導來支援或是不熟悉隔離衣穿脫步驟的同仁，如何一步步正確執行每個防疫動作，讓大家安心。成大醫院賴玟君感染管制護理師跟我一起幫負責學校居家檢疫的住宿組同仁上課，協助宿舍設計動線規劃，練習穿脫隔離衣，我真心告訴協助的同仁們，回來的同學比我們還害怕，要隔離的是「病毒」，不是「人」，讓學生知道我們很關心他們，因為保護他們才需要居家檢疫隔離，忍耐一下兩個星期就會過去。
只有勇敢面對疫情，訊息透明，信任專家，微調修正，相互支持，彼此打氣，讓醫療物資回到醫院診所第一線醫療同仁及最前線防疫戰士，信任在前線守護我們的醫療同仁，相信台灣，相信學校，用關懷取代排擠，我們都在同一條船上，讓我們一起為台灣努力。（照片提供／成大醫院專科護理師陳芳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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